一个天生聪慧但出身贫穷的孩子,在这世上可能遭遇什么?孩子们与升学制度、原生家庭及各种不确定作斗争,最终又能长成什么模样?他们会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他们能不浪费天分,摆脱父辈的命运吗?2007年,
早知道教育首席顾问——刘正奎教授从自身多年关于留守与流动儿童的心理研究出发,呼吁并建议,关注那些跟着父母在外打工、但又有天赋的孩子,他们急需帮助。机缘巧合之下,这个为期长达十年,集合了复杂命题的时代样本的「青云学子计划」,应运而生。
十年前,北京有过一个叫“青云学子计划”的教育实验,从全市六十万打工子弟中挑选出一批较为聪明的孩子,试图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教育,最大限度挖掘他们的潜力,从而摆脱父辈的命运。而这个项目的缘起,要从一顿饭讲起。2007年,中科院心理所的教授刘正奎在一个饭局上遇到了三辰集团的董事长孙文华。孙文华提到自己想办个公益学校,刘正奎听了,有点遇知己的兴奋,他给孙文华提建议,“如果真想做,就关注那些跟着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所谓的流动儿童,他们急需帮助。”在刘正奎看来,有些非京籍的流动少年,既聪明又有韧性,却受制于客观条件,天赋被浪费,着实可惜。酒局结束后,刘正奎与孙文华建立了联系,他们多次讨论后最终决定“办一个不大但要有影响力的学校”,专招收那些“贫穷又有天赋的打工子弟”。2009年,孙文华捐资1000万元,设立“超常教育专项基金”,用于项目运作。同年,赵大恒从北京八中退休,他拒绝了学校的返聘,加入青云。
刘正奎和工作人员跑遍了北京郊外的打工子弟学校,通过测试和考察,最终从八九百位应试者中招到了24个学生。24个孩子中,有8个女生,16个男生,他们是超常儿童,也是装修工人、餐馆服务员、废品回收者、临时工的孩子。2009年秋天,青云班在芳草地小学万和城校区开学了。这个项目的设计者们怀着无比远大的理想,他们用改变人命运的上帝之手,为孩子们建立了一个教育乌托邦。孩子们穿梭在贫穷生活和美好校园之间,上下学的公交连通起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班里的很多学生都感觉,进入到青云班的生活美好得不太真实。青云班的课程体系与传统公立学校不同,分四个学科群来教学:自然学科群、语言与文史哲学科群、身心健康学科群、艺术与生态学科群。其中体育是最基础的学科。每周,体育老师张艳杰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带着孩子们离开学校,到自然里去。他们在奥森公园体验四季,去地坛公园观察观察花苞,在后海看柳条儿抽出嫩芽,在朝阳公园散步,还坐着火车去爬了泰山......在自然里,张艳杰教他们认识植物,培养他们的观察和感受能力,他让孩子们知道,我们生活在自然中间。班里的孩子们大多从动荡的家庭里来,有的没有父亲,有的没有母亲,有的是重组、多次重组的家庭。所谓的贫穷,有时最影响的是孩子的安全感。心理学出身的刘正奎认为,创造一个宽松、安全、平等的环境,让孩子们能放松下来,比什么都重要。刘正奎教授还告诉大家什么是暴力,什么是身体暴力和语言暴力,什么是性暴力和网络暴力,网络发言的边界在哪里,法律又是怎么规定的......
青云班的老师们有一个共识,即见识高于知识。教育不在于让孩子掌握多少知识点,而是让他们看见世界。孩子们曾被带去人民大会堂参加活动、被带去博物馆看展,刘正奎校长还请过十多位院士到青云班来,告诉他们科研是什么、南极科考是怎么回事......张艳杰会在课上放一些短片,关于斯坦福、哈佛、麻省理工这些世界名校的建校过程,还告诉他们什么是托福、SAT考试。跟踪了这个项目十年的老师成吉思说,“我们的孩子,比其他农村孩子见识大多了。这是我们的初衷,他们成绩可以不好,但见识不可以不多。”在这样一种理解、尊重、公平、开放,理想得不太真实的教学环境里,人也悄然改变。
2009年秋天到2012年夏天,三年转瞬而过,第一届青云班学生面临小升初。正巧,东北师大附中在朝阳区建了一所分校,接受了青云班的孩子。而就在小升初这一过程里,有少数学生放弃继续参与实验,出身第一次开始主导学生们的人生走向。由于当时并不那么严格的筛选,24个孩子中,有两个孩子是有北京户口且家庭条件不差的。他们小学毕业后便离开这个项目,一个在本科时就去了美国,另一个考入北京八中,并最终考上了北大。另一些孩子则被父母送回原籍,其中一部分人最终没有考上大学。而那些留在东北师大附中朝阳分校的学生们,继续了三年安稳顺利的生活。但等到初中毕业,高中入学又成了问题。没有北京户口,要么回原籍读高中,要么留在北京考职校。项目方联系了俞敏洪,让孩子们直接去新东方国际学校就读。国际学校学费高,一人一年十几万,俞敏洪给打了折。这钱还是由项目方来出。有了这样的条件,项目方希望能再次将从前那批失散的孩子召集回来。所以在16岁的夏天,当年24个孩子中的一部分,在北京重聚了。
进入一所国际学校、准备留学,给这群学生带来的生命体验是复杂的。他们看到比以前更大的世界、更开放平等的教育方式,但也感受到来自金钱和出身最直接的刺激。那时他们真心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去美国念大学。但到高中最后一年来临前,变动接连出现,少年们的命运再次出现分野。首先是他们得到通知,中止对美国大学的申请,一起去西澳大学读书。西澳大学的校长当时去了北京,对这班学生们的成绩满意,愿意给全班学生奖学金。为了让全班学生都能出国,项目方认为集体去西澳,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如果学生们同意去西澳,西澳大学将给他们提供能够抵扣学费的全额奖学金,青云计划给他们提供的贷款足够他们支付房租。但学生们在澳洲的其他生活费需要家庭支付,或是自己打工挣钱。按照估算,这笔钱每年大概在人民币五万元左右。而这每年五万块的生活费,难倒了一半人——全班有接近十位同学,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去澳洲。有人回老家上了专科、有的上了技校、有的直接工作,还有人从高一重读,考了一次或两次高考,上了大学。
从世俗层面来说,第一届青云班最终的成绩就是这样了:有北京户口的孩子顺利地上了北大或出了国,剩下的一部分去了西澳大学,还有几位磕磕绊绊,最终在国内上了本科或专科,极少的人只读到高中或没了下落。之后几年,青云计划继续招生,也办过一所学校,最终因为政策、户籍等原因,孩子们一般只读到初二就回原籍。大概两三年前,项目创办的中科青云学校也整体转向,不再招收非京籍学生。谈及结果,一位十年来一直服务青云班孩子的工作人员叹息道:他们当时是怀着改造孩子们人生的心理,希望他们成为真正的社会栋梁。但在漫长的过程里,因为就学政策、环境与原生家庭等原因,这个曾经被视为贫民版八中少儿班的天才班级,没有完成预期的目标。对此,去了西澳大学的徐博却说,“从外界看,这可能是一个失败的投资,是一个不太成功的教育案例。但我觉得它是成功的,它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一个向上的人、一个正直的人。”
青云学子计划的第一届孩子们被教育成了一群相似的人,他们的心性、喜好,人格的养成和对世界的判断标准,都是共享的。他们不仅是朋友,还是亲人,之间有绝对的信任。这些天生聪慧但出身贫穷的孩子们,求学过程一路坎坷。他们在与升学制度、原生家庭及各种不确定作斗争的漫长过程里,慢慢修正了对自我的认知。虽然现在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轨道上,但他们当下的生活仍然与过去不可分割。